94、利刃(十)_第一女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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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利刃(十)

  尚在汀丘时,花翥曾生疑问:“师父,‘皇帝’为何能做皇帝?那么多人,为何偏偏厉风北成了天子?”

  “天时地利人和。”

  “师父是说:朝政倾颓,身在永安,手中有兵、掌上有权?”

  “算对,也不对。在为师看来所谓‘人和’是利益的集中。一群人衡量利弊,选出一个最服众者,将其推上位置。推那人者从那人手中获取利益,便是皇帝。”

  花翥皱眉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若只是这般,女子岂不也可为天子?”

  “喔?小花猪着实举一反三。为师的狼崽子也想当皇帝?”

  “我想要自由,朋友,还有快乐。”

  “那便别做皇帝,皇帝是最自由之人,却又是最不自由之人。万里江山,永生孤独。”

  歪着头,那时的花翥不太明白。便继续问:“徒儿还有一事不解。书中不少皇帝都被大臣拥立上高位,大臣拥立他时,他总说不可。分明心中就想要,却要故作不要,男人真虚伪。”

  东方煜大笑。用手在花翥小脑袋上戳了戳。“不是虚伪,是小花猪你——不懂。”

  不是虚伪,而是那时她不懂。

  花翥记起此事,偷瞄了眼杨佑慈。

  身姿挺拔,浩然君子之气。面上的伤与不堪的过往似乎都从未在他身上刻下绝望。

  面对司马家族与帐中军士,他此番又成了那个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杨大公子。

  杨佑慈有声望。

  无权。

  有兵。可林家军与覃风寨相加不过两万人,甚至比不过南面的商国。

  这样的杨佑慈,却对司马枭道:他的目的不过是报仇,从未想过做皇帝。

  不是虚伪,是为了掌控。

  杨佑慈要让司马枭明白,究竟谁听命于谁。

  本欲借杨佑慈为跳板的司马家而今骑虎难下。

  司马家率先起兵,若杀不了章容,便要被章容所杀。

  杨佑慈不做皇帝,司马家也得不到权势。司马家斗不过林安默与朱曦飞的联手。

  何况司马枭中了东方煜的计。早一步将杨佑慈称帝之事告知了全军。

  司马家根本没有退路。

  帐中安静非常。

  司马元璋终究沉不住气,指着杨佑慈大怒道:“我司马家起兵,所为何事?所为何人?”

  杨佑慈气定神闲,拱手对空。朗声,正气凛然,“为天下百姓。”

  司马枭轻声咳嗽。

  司马元璋继续道:“杨公子难道没有取得丝毫好处?”

  不卑不亢,杨佑慈道:“在下一早便与司马将军说的清楚,在下帮着劫粮,只求司马家反章,帮在下复仇。”

  司马枭重重咳嗽,手在桌上狠狠一拍。

  司马元璋声音愈大:“杨大公子所言有趣,这复仇难道不得撼动章家的基业?还是——”

  “住口。”司马枭看似及时止损。

  花翥俯首低眉,心底一声冷哼。

  司马枭此法极好,让司马元璋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让杨佑慈明白司马家的功勋。而后轻飘飘一句“年少不知深浅”。

  走下座椅,司马枭对杨佑慈深深鞠躬,道:“众人皆念当年的麒州。”

  “没有麒州了。”杨佑慈声颤。

  司马枭的腰弯得更厉害。

  “麒州虽没,风骨依旧。杨恩业杨大人身为麒州太守将麒州治得内部富饶,外部强大。大公子常年伴在太守大人左右,前几年更是与小公子一道担负治理麒州之事。能让麒州恢复往日荣光的唯有大公子。”

  林安默与朱曦飞一拥而上,一人一句。

  杨佑慈垂首低眉,长声叹息,不情不愿。

  虽已知晓这群人这般行事的缘由,花翥却还是忍不住腹诽:虚伪。

  杨佑慈始终不应。

  或许因为司马枭说不到关键处;朱曦飞善言辞,只不善说正事;林安默知晓是做戏,便真只做戏。

  又或许别的那些人的话说不到关键处,其中更有人开口便说章容对杨家女眷做的那些事。

  花翥眼见杨佑慈嘴唇青白。

  又见他瞄了自己一眼,顿悟,他在给她机会,这便起身,拱手道:“大公子——”

  “一个女的!让你留在帐中已是恩赐,也敢多言!”

  花翥直视司马枭。语速缓慢。“各位将军言天下事,这天下,难道只有男人不成?”

  “女人在家生孩子便是!”

  “可若,我不愿呢?”

  花翥的声音略微高了几分,说起覃风寨之围。

  计也好,策也罢。

  “我的确有作用。何况不过三言两语,老将军宽厚待人,难道容不得我这个女子说几句‘无用’之话。”

  杨佑慈眯眼。

  “花翥在覃风寨帮了杨某大忙,杨某自然洗耳恭听。”

  花翥能感觉到,杨佑慈在帮她。

  司马枭不再开口,花翥便道:“反贼被杀后,麒州不可一日无主。杨太守算不得麒州人,大公子对麒州也没有必要的义务。”

  话锋一转。

  “可公子却生于麒州、长于麒州。公子曾辅助杨太守管理麒州要务,对麒州格外熟悉。却对麒州、对麒州百姓真无半点情谊?公子真能放任杨

  恩业大人经营多年的地方落入又一个恶人之手?司马老将军起兵是为了麒州百姓,您心念百姓,为何不愿帮百姓做一些事?百姓需要的是知晓麒州、光复麒州之人。能做此事的唯有大公子。”杨佑慈一声长叹,终于道:“朕知道了,众卿平身。”

  花翥松了一口气,心道:男人真是麻烦。

  分明要,又偏要做出不愿的模样。以显得自己迫于无奈,对称霸毫无雄心,不过是众人依附,难违众意。

  她却又感谢杨佑慈。

  他的确在帮她,他用自己的执意拒绝让她有机会在一群男人中开口。

  她记起东方煜关于“帝”的一番论述。

  她为了自己的意愿帮他。

  他便给与她想要的东西。

  坐上司马枭铺着虎皮的座椅。杨佑慈面上的巨大伤疤依旧森然,姿态、眼神、说话的语气依旧让人觉得温文儒雅,谦谦君子。

  他面色平静,语调波澜不惊。

  说起伐章之事,对众人报以期望。

  “朕今早听了一个消息,原来章容的援军已被周荣、蔡岭两位将军牢牢控制,望各位爱卿暂时放下争着为百姓、天下剿灭反贼的赤忱,齐心协力攻城,光复梦南城。”

  章容的京城大安,过去被称作梦南城。

  花翥也还记得在驿站听老驿吏讲的关于梦南城的传说。

  司马枭不悦,也有疑惑。

  统领东方军的周荣与管控西方军的蔡岭一直不愿参与伐章之战,他每每修书与这两人,这二人总道军务繁忙。

  偏偏东方有靖国,西方有西蛮,若不来,也无计可施。

  “微臣也曾以陛下之名说了此事,他们却朝三暮四,怎么——”

  杨佑慈看着花翥。

  花翥长长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早派人传了旨。”

  花翥到达覃风寨当日便表达的效忠的意愿。

  也在当夜,杨佑慈修书两封,一封交予丁戜带给蔡岭,一封交由褚鸿影带给周荣。两人当夜离开覃风寨,快马加鞭,沿途生生累死三匹马。终在三日内将信带到。

  杨佑慈的信上并无丝毫责备之言,只道望两位将军按军不动,管控好边界,以防外敌入侵麒州,惊扰百姓。

  杨佑慈不动,不急,不恼,信中丝毫不提帝位。

  蔡岭与周荣反倒六神无主,又听闻前去支援章容的队伍遭遇了袭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伐章之战。

  彻底慌了神。

  派出军队,截杀章容的援军。

  这才将大安城变成了一座无援的孤城。

  花翥说得漫不经心,心跳却几乎震破耳膜。

  司马枭几次三番逼迫都不能让周荣、蔡岭参与的战争,杨佑慈不过一封信就能做到。

  杨佑慈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司马枭——谁主沉浮。

  林安默与朱曦飞也听从杨佑慈的话,不再与司马枭为敌。

  看似归顺司马枭,实则归顺杨佑慈。

  杨佑慈成了核心,彻底掌控了局势。

  大势已定。

  杨佑慈住在林安默的军中。林安默与他弟弟杨佑谦往来频繁,他想要与林安默聊聊过去。

  月色不明。

  花翥安顿好苏尔依便去找东方煜。

  劈头便挨了一顿骂。

  “小花猪着实长本事了!为师让你控制杨佑慈,你却玩了这样一出好计!甚至还将杨佑慈带来大营!为师要他在覃山,由为师在军中掌控一切。而不是你将他带出!为师的小花猪,你此次行的计谋实行极好。可万清宵看见了杨佑慈,你就不担心章容的援军围剿覃风寨?”

  “徒儿有胆子这般做,自然想的清楚。”

  东方煜扬起眉梢。

  花翥见他并未真正恼怒,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一是因为杨佑慈写的那两份信。

  章容大批援军根本到不了覃风寨便会被两位将军截杀。

  其二:“伐章的军队在大安城,杨佑慈却在覃风寨。师父,你不会没有丝毫部署。”

  “章容一直以为杨佑慈在汀丘。”东方煜慢条斯理道。

  花翥知晓东方煜之能,这才有了极大的胆量。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瞒着为师。”

  见东方煜心绪恢复,花翥小声说出杨佑俭在给贺紫羽的玉佩中藏着纸条之事。

  东方煜依旧镇定。

  青悠却白了脸。

  花翥继续道:“杨佑俭可凭借几片树叶断定徒儿的位置,当初更是麒州最出名的断案高手。师父,他真想不到明荣之围的根源在何处?师父当初行此计是为了与杨恩业交好。可——青心,终究是师父的徒儿。”

  花翥将有些话吞下。

  譬如,事实真如东方煜所言他着令青悠残杀,真只为了给杨佑俭寻一些乐子?

  还是——

  花翥不敢想。

  东方煜如何说,她如何信便是了。

  只道:“而今杨佑慈为帝是众望所归。任师父有千万妙计,也动不了他的地位。徒儿唯有……”

  率先效忠。

  彻底效忠。

  帐中死寂。

  连熏香都缠绕了几丝跌宕不安。

  东方煜终于开口,几近咬牙切齿:“为师还得感谢你不成?!”

  花翥死死咬着唇,躬身行礼。

  “果真是狼崽子。为师当年真该捡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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