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素心（十一）
阿特图进帐。行礼，指着苏尔依对蛮族首领说了几句，面上闪过红，却又很快消散去，咧嘴笑得欢快。
那蛮族首领哈哈大笑，同那两人去大帐靠北的矮桌旁，蛮族首领坐正北，西面是钟于行，东面是东方煜。三人用蛮语聊得甚是畅快。
下女入帐，用长柄铜勺舀出热气腾腾的马奶茶，又拿手掌长的小刀割下烤羊身上最鲜美的部位摆上饭桌。
他们坐定，阿特图才邀苏尔依坐在顽石垒起的火灶旁。马奶茶咕嘟咕嘟冒着泡，烤得金黄的肉滋滋冒着油。
贺紫羽从后小心翼翼扯了扯花翥的手指，眼巴巴望着，咽了口唾沫。
花翥笑得心酸，对阿柚使了个眼色。
阿柚抱起贺紫羽，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低声安慰。
天气暖，苏尔依不愿离火灶太近，也不愿离阿特图太近，便扯着花翥坐在远离火灶的牛毛毯上。
花翥听红丹讲过蛮族的礼仪，便坐于苏尔依身后一尺左右的位置。
从进大帐起她便留心听桌上三人的对话，蛮族各部落语言有别，她从苏尔依那学来的不过是皮毛。
就连漫不经心应付阿特图的苏尔依说的蛮语也与她平日与花翥说的截然不同。苏尔依不止懂一种蛮语。
褚燕离曾说:蛮族游牧，各部落语言有别，风俗有别，彼此有隙，难以统一，这才给了麒州太守杨恩业稳定北方的机会。若蛮族统一，便会形成一支可怕的游牧骑兵，无坚不摧。
她又看似无意瞄了一眼那三人，聊得甚是畅快。
钟于行素来多言，说话时眉飞色舞，哄得那蛮族首领喜笑颜开。
东方煜束发素衣，未负剑，一脸正经，与平日随性浪荡的模样截然不同。
未见青悠，花翥进大帐时也未见大帐外有人等候，想来东方煜是独自来的。可大帐中不见旌节，东方煜似乎也算不上使者。蛮族首领的朋友？似乎也不是。
“张嘴。”中原话。
花翥下意识张口，口中被塞入一块肥美的烤羊。
便从思绪中抽身。
苏尔依已退至她身边，手中捧着小碟，碟中是切成小块的羊肉。她冲着花翥一笑，黑眸清透，长睫如蝴蝶翅膀般轻轻扇起，娇俏可人。
花翥不禁抿唇。苏尔依又夹起一块，笑弯了眼睛:“张嘴。”
张口，抬首，花翥才看见坐在不远处正在切羊肉的阿特图对自己怒目圆睁。
隐约听见红丹一声忧叹。
“张嘴。”苏尔依笑意越发甜蜜，眼神中竟有了一丝羞怯。
花翥只觉她今日有些古怪，却也不甚放在心中，依旧留意着东方煜那一桌。
他们间的气氛着实古怪。
钟于行唇角上扬却不见笑意，眸中是深深的讥讽。
东方煜气定神闲，乍一眼看去与之前也无太大区别，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正经，恢复了平日懒洋洋又略有几分轻佻的模样。
唯有那蛮族首领，面色黑得厉害，心口似乎憋着一股恶气。
花翥不安。
不想，东方煜只说了几句，那首领面色便缓和了不少。
花翥越发心慌意乱。
过去不管如何她至少能从话语中揣测用意，而今却只能依靠那三人一闪而过的眼神妄自揣测。
揣测至多能对两三分，那两三分却不足以让她准确判断这暗流涌动的局势。
她终于体会何为彻底的无力。
偏是耳边传来清脆的蛮语。
苏尔依用最简单的话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微暖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滑过，担忧深深。
“啪！”阿特图乍然起火，一脚踢翻面前切肉的碗碟。怒目她二人，跪在那蛮族大君面前，指着苏尔依，红着脸似在大声抗辩。
花翥只听懂了几个词，苏尔依却勃然大怒，涨红着脸将才舀的马奶茶狠狠洒向苏木齐。
身为这一支蛮族的贵子，阿特图遭遇此事却不急不恼，之前的火气登时消了，哈哈大笑。他似想要拉苏尔依。
花翥赶紧起身，握紧手中的黑剑。
情况不明，心中忐忑添了几分。
阿特图伸手，苏尔依尖叫着打开他的手，紧紧抱着花翥。
再一知半解，花翥也约略想到而今大致是何状况。这便伸手将苏尔依护在身后，横剑，想要与气势汹汹的阿特图说几句话，脑中却空白一片，那些学过的蛮族语此刻似若一群四散开的蜜蜂，围着她嗡嗡乱叫，她却抓不住其中一只。
只挡开阿特图的手、护住苏尔依，看一眼东方煜，越发心乱如麻。
钟于行大口吃着肉，看着他们这边的热闹。
那蛮族首领哈哈大笑。
东方煜气定神闲，全然不理会花翥。喝着马奶茶，笑着说了一句蛮语。
一时，屋中寂然无声。
花翥抓紧剑。
听心跳加速。
阿特图转身抽出弯刀。
那蛮族首领掀翻方桌，抽刀架在东方煜的脖子上。
钟于行似乎乱了，絮絮叨叨说着蛮语。
东方煜却笑得越发随意，只一刹那，眼神空洞无物，无人能从那空洞的眼中揣摩他的想法。
花翥头一次见东方煜这般，心中登时添了几分惶恐。
本以为将面临一场杀戮，不料那蛮族首领忽然转脸向她，制止想要冲上前来的阿特图。用中原话对花翥道:“你，说——他二人说何事？他们做何事？”花翥握剑目瞪口呆。
她至多能听懂几个
蛮语中的词语和简单的句子！至多猜想阿特图先前那一跪是为了娶苏尔依！
别的她如何知道？
为何突然问她？
从后面紧抓着花翥的衣角，手微微颤抖，苏尔依在花翥耳边轻声道她也不知。
褚燕离也曾对花翥道依照蛮族的规矩，男人说话时，女人不配听。
既然女人不配听，难道女人还配说自己的看法？
花翥不解。未知带来深深的慌乱。
偏那阿特图还招来十几个士兵，两个蛮族女子拖开苏尔依，其余士兵抽出长刀围着红丹等人。
贺紫羽吓得抱着阿柚，想哭，又不敢。
苍白着脸，花翥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那阿特图却抽刀架在她脖子上。“说。”
花翥乱了套。
说？
要说何事？
能说何事？
他们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一句都听不懂！
为何他们会突然吵起来？她全然不知晓！
慌乱后，才明白慌乱也是无用。
不可脱鞋，花翥便半蹲在地，手用力压在地上，地上的小石子刺得手心极为不舒坦，细微的痛楚总能让她冷静下来。
长长呼吸。
冷静。
前因后果在脑中转了一圈。
若钟于行的前尘与她所猜想的相同，他一定会帮她。他所说的与他二人之前商定的相差不多。
而东方煜绝不会说不利于她的话。毕竟青悠曾道东方煜很是喜欢她这个徒儿。
而今，司马家与蛮族相持多日，互不相让。
蛮族之间貌合神离。
还有之前那南下不过十余日便被挡回的蛮族联合大军。
花翥心中生出一念，这便忍着心慌，故作坦然。
大声道:“他们道——大人您将成为草原上的唯一君主，唯一的苏木扎【太阳】。”
话音落，花翥见东方煜唇角微微一动。
花翥这才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她蒙对了。
大争之世，中原如此，草原也是如此。
钟于行最喜欢忽悠人当“皇帝”。
而东方煜最喜欢寻找矛盾并加重矛盾——这支蛮族的旗上的图腾是黑色的牛，而明荣城那支蛮族，旗上的图腾是红色的牛。
“你懂我们的话？”蛮族首领问。
“不懂。但天之君主就是天之君主。”
“胡言乱语！”那蛮族首领口上这般，却收了刀。
东方煜又说了句蛮语。
那首领暴怒，竟是让手下将东方煜赶了出去。
花翥头一次见东方煜这般狼狈，却又觉东方煜在这极度的狼狈中依旧保有一丝君子之风，更觉有几分讶异。
那蛮族君主也未留些许时间给她思考，只召唤手下将他几人关入营帐，派人送来饭食。
门口守卫严密，连遇事淡然的红丹忧心忡忡。
来娣头一遭遇见此种事，怕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钟于行大吃大嚼，笑言有的吃便吃，何必为前尘后事烦忧。“那蛮族少爷似乎看上了小尔依，这才留我几人性命。”
苏尔依板脸，狠狠一耳光扇在钟于行面上，眸中似有泪水，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花翥。
红丹打量着苏尔依的一举一动，只是苦笑，掰下一块硬邦邦的馍泡入羊肉汤，待酥软了些才拿给贺紫羽。
花翥道:“你二人之前在劝那首领反？”
钟于行嬉皮笑脸，知道那明荣城中的蛮族与这一支是同一部落。又不算同一部落。
明荣城中的老首领与青心关系极好，老首领有两个儿子，小儿子陪在明荣城。
长子便是阿特图的父亲，他与司马家对峙许久，当初攻打明荣城的也是他。功勋极大，老首领却喜欢幼子。
“帝王家之事，也不过平常人家爱幺儿不爱老大的戏码。”钟于行仰面躺下，翘起一条腿。“说来，翥老大如何深信在下不会骗你？”
“佛，慈悲为怀。”
钟于行面色不改，腿翘得越发高了。懒洋洋道东方煜除了撺掇这首领当草原大君，别的什么都没说。
“翥老大，你欲如何行事？”
花翥脑中乱得一塌糊涂，想不透为何那蛮族首领忽然对她发难。，却又似乎没问什么。
这便脱掉鞋，赤足围绕营帐踱步。
众人见怪不怪，只对来娣简单解释，也不打搅她。
唯有贺紫羽，吃饱了便将小乌龟顶在头上，脱掉小靴子，赤足，一蹦一跳，紧跟着花翥转悠。
花翥忽然止步，他一头撞上，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乌龟也落在地上，滚了两个圈。
花翥未曾留意，她伸手接住漏入帐中的夕光。
问钟于行，蛮族首领不杀东方煜是否只是因为一句“不斩来使”？
“自然。”
花翥心中舒坦了不少。
她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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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翥听红丹讲过蛮族的礼仪，便坐于苏尔依身后一尺左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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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口，抬首，花翥才看见坐在不远处正在切羊肉的阿特图对自己怒目圆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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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煜气定神闲，乍一眼看去与之前也无太大区别，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正经，恢复了平日懒洋洋又略有几分轻佻的模样。
唯有那蛮族首领，面色黑得厉害，心口似乎憋着一股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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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东方煜只说了几句，那首领面色便缓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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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不管如何她至少能从话语中揣测用意，而今却只能依靠那三人一闪而过的眼神妄自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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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翥只听懂了几个词，苏尔依却勃然大怒，涨红着脸将才舀的马奶茶狠狠洒向苏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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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蛮族首领掀翻方桌，抽刀架在东方煜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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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至多能听懂几个
蛮语中的词语和简单的句子！至多猜想阿特图先前那一跪是为了娶苏尔依！
别的她如何知道？
为何突然问她？
从后面紧抓着花翥的衣角，手微微颤抖，苏尔依在花翥耳边轻声道她也不知。
褚燕离也曾对花翥道依照蛮族的规矩，男人说话时，女人不配听。
既然女人不配听，难道女人还配说自己的看法？
花翥不解。未知带来深深的慌乱。
偏那阿特图还招来十几个士兵，两个蛮族女子拖开苏尔依，其余士兵抽出长刀围着红丹等人。
贺紫羽吓得抱着阿柚，想哭，又不敢。
苍白着脸，花翥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那阿特图却抽刀架在她脖子上。“说。”
花翥乱了套。
说？
要说何事？
能说何事？
他们说的那些话，她根本一句都听不懂！
为何他们会突然吵起来？她全然不知晓！
慌乱后，才明白慌乱也是无用。
不可脱鞋，花翥便半蹲在地，手用力压在地上，地上的小石子刺得手心极为不舒坦，细微的痛楚总能让她冷静下来。
长长呼吸。
冷静。
前因后果在脑中转了一圈。
若钟于行的前尘与她所猜想的相同，他一定会帮她。他所说的与他二人之前商定的相差不多。
而东方煜绝不会说不利于她的话。毕竟青悠曾道东方煜很是喜欢她这个徒儿。
而今，司马家与蛮族相持多日，互不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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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翥心中生出一念，这便忍着心慌，故作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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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翥这才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她蒙对了。
大争之世，中原如此，草原也是如此。
钟于行最喜欢忽悠人当“皇帝”。
而东方煜最喜欢寻找矛盾并加重矛盾——这支蛮族的旗上的图腾是黑色的牛，而明荣城那支蛮族，旗上的图腾是红色的牛。
“你懂我们的话？”蛮族首领问。
“不懂。但天之君主就是天之君主。”
“胡言乱语！”那蛮族首领口上这般，却收了刀。
东方煜又说了句蛮语。
那首领暴怒，竟是让手下将东方煜赶了出去。
花翥头一次见东方煜这般狼狈，却又觉东方煜在这极度的狼狈中依旧保有一丝君子之风，更觉有几分讶异。
那蛮族君主也未留些许时间给她思考，只召唤手下将他几人关入营帐，派人送来饭食。
门口守卫严密，连遇事淡然的红丹忧心忡忡。
来娣头一遭遇见此种事，怕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钟于行大吃大嚼，笑言有的吃便吃，何必为前尘后事烦忧。“那蛮族少爷似乎看上了小尔依，这才留我几人性命。”
苏尔依板脸，狠狠一耳光扇在钟于行面上，眸中似有泪水，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花翥。
红丹打量着苏尔依的一举一动，只是苦笑，掰下一块硬邦邦的馍泡入羊肉汤，待酥软了些才拿给贺紫羽。
花翥道:“你二人之前在劝那首领反？”
钟于行嬉皮笑脸，知道那明荣城中的蛮族与这一支是同一部落。又不算同一部落。
明荣城中的老首领与青心关系极好，老首领有两个儿子，小儿子陪在明荣城。
长子便是阿特图的父亲，他与司马家对峙许久，当初攻打明荣城的也是他。功勋极大，老首领却喜欢幼子。
“帝王家之事，也不过平常人家爱幺儿不爱老大的戏码。”钟于行仰面躺下，翘起一条腿。“说来，翥老大如何深信在下不会骗你？”
“佛，慈悲为怀。”
钟于行面色不改，腿翘得越发高了。懒洋洋道东方煜除了撺掇这首领当草原大君，别的什么都没说。
“翥老大，你欲如何行事？”
花翥脑中乱得一塌糊涂，想不透为何那蛮族首领忽然对她发难。，却又似乎没问什么。
这便脱掉鞋，赤足围绕营帐踱步。
众人见怪不怪，只对来娣简单解释，也不打搅她。
唯有贺紫羽，吃饱了便将小乌龟顶在头上，脱掉小靴子，赤足，一蹦一跳，紧跟着花翥转悠。
花翥忽然止步，他一头撞上，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乌龟也落在地上，滚了两个圈。
花翥未曾留意，她伸手接住漏入帐中的夕光。
问钟于行，蛮族首领不杀东方煜是否只是因为一句“不斩来使”？
“自然。”
花翥心中舒坦了不少。
她懂了。
※※※※※※※※※※※※※※※※※※※※
【今天我朋友一个很重要东西不小心丢了，我便跑去陪着翻了一上午垃圾桶把东西找了回来……哈哈哈……说实话，真做过这种事后才能体会法医与警察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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