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晚(二)_红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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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归晚(二)

  空中流霜不觉飞。

  晚风加剧吹在身上竟是刺骨的剔寒天际旋扑雪帘翩然如柳絮纷纷。归晚把衣襟拉紧步伐加快天色已近晚此刻军师请她想必局势已然危急之至。正默然想着脸上凉意丝丝她伸手轻抚水痕犹在抬眼望天雪似梨花千片万片地盛开着她心中蓦然一痛雪地中那怵目的红历历回到眼前呼吸顿显窒闷她忙收回视线不敢再观雪。

  靠城口的一个大院临时做了军队主营近城门的百姓在一天内都迁进了城中本就萧索的街道此刻只见到兵将的身影。天色晦涩大院染了一层白瓦片泛着银泽青石砖花白斑斓。

  严冬肃杀阳春未见。

  林将军离开阡陌红尘竟连春意都一起带走了吗?

  柔肠百转酸楚汇聚鼻尖归晚强敛心神踏入院中院中等候着一个高瘦的士兵恭敬地说道:“军师吩咐过请公子随我来。”再无第二句话霍然转身领先而走。

  两人绕到主厢房此刻已变成了军议处一路之上不见半块白幡士兵也无哀痛之色归晚疑虑悬眉间士兵脚步一停站在厢房门前静静不作声。归晚领意轻磕门扉。

  “是楼夫人吗?请进。”音调颤巍。

  推开门暖气萦然屋内一盆炭火红焰冒星她绕过火盆往内室张望空旷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具上好的棺木旁边镂银的熏炉淡烟袅袅檀香浅悠如缕。茫然四顾赫然现军师佝偻着身子坐在椅上铜铃似的睁大着眼怔怔对着棺木。

  “军师?”脚势定住归晚离着三步距离唤道。

  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军师缓过神:“楼夫人……你来了。”哀然一声长叹他站起身走出静穆的内室。

  当光线照清他的容颜归晚诧然半晌才启口:“军师操劳了。”一夜悲秋他脸上苍凉憔悴一词不足形容其万一。往日的儒雅自信踪迹全消。

  “夫人似乎很吃惊?”军师注意到归晚的眼神自嘲似的道“你心中疑虑我昨日不肯派兵相援如今却摆着兔死狐悲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是不是……”话到一半他癫狂大笑泪水不知不觉滑落眼角。

  “军师顾虑甚多思虑周全将军深明大意怎会不知……”

  笑愕然而止军师回过头径自摇了摇头:“今时今日我密不丧泉下有知他岂不怪我?”

  密不丧?归晚暗暗嘀咕一声今日清晨时分进入督城刚一下马她便体力不支地晕倒整整沉睡一日难道这一日之中军师竟未向外公布林将军的死讯?

  “军师是怕扰乱军心影响士气吗?”

  闻言身躯轻震军师慨然轻叹:“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林将军来这里只有三个多月本地军将不属林系桀骜难训将军在时尚好如果此刻公布死讯只怕督城现时就要乱起来。”

  归晚颔眉间舒展:“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也实属无奈。”

  非常时刻用非常之法军师反复念了几遍好似拨云见月心中豁然轻松不少想起刚才那些知情士兵怨怼的眼光他无奈苦笑眼前女子竟然比他们更懂得审时度势拿过桌上一封信放到归晚面前:“夫人可以看一下。”

  把重要军文给她?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归晚打开信函是弩军宣战信信中所写给督城三日考虑的时间不降者杀!

  愕然望向军师却现他悲伤难抑地看着内室棺木归晚将信折起放在桌上问:“军师打算如何?”

  “以三万不足的兵力对弩军倾巢而出的十几万铁骑夫人认为胜算如何?”

  归晚无语可答那炭火盆中忽然火星闪掠毕剥一声震人心神。

  军师颓然坐到椅中问道:“夫人来督城有一个多月了吧。楼相难道不挂念吗?”

  眉梢轻挑归晚惊疑他此刻怎会提起这不相干的事转而细想恍然大悟答道:“还有一月时间。”

  军师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一个月稍嫌长了些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得不为之了。”督城后依万督山脉地处偏僻此刻被围消息滴水不漏地被封锁他虽感到事有蹊跷却也无法深究想起归晚此刻就在城中楼相就决不会不问不闻援军一事尚有回旋余地但是如今听到以一月为限……督城处境可谓危险万分。

  “夫人你可知道守城之要诀?”军师恢复冷静款款谈起“守城重上下一心视死如归。次要组织得当人尽其用三要粮食无缺后源充足四需防御完备密无缝隙。”

  归晚头一次听讲军事原理颇为受教沉吟倾听。军师继续分析:“督城世代为商交之地城墙牢固底根有二十余米防御上尚算完备这里商运达物资上也算充足但是此刻军中再无头领军民散如沙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听军师所言已有解决办法?”归晚戒备地看着军师和他说话少一份心思都不行。

  军师霍然起身走到归晚面前双手抱拳一鞠到底:“这件事还请夫人帮忙。”

  寒风轻啸雪子扣门飒飒作响。

  督城的几位守军将领清晨之际就匆匆赶到临时作为军议处的大院。他们的军靴染上花白踏在雪上出摩擦声铿锵而沉重。在大院中见了面平时的寒暄今日全抛却了互相点了头也算作了招呼。

  “韩副都统林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容貌古朴一双眼炯炯有神的督城守尉悄悄拉住韩则鸣压低了声音问。

  “不清楚听说将军负了伤现在城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有一天的功夫了林将军还没出面怕是这伤还不轻。”督城守尉赞同地点点头脸色更沉。

  几个人默不吭声地走进院中才刚踏足内院风声中带着悠扬的清吟飘忽而来几个人都是脚下一缓仔细倾听竟似有人在厢房中清唱戏曲。赵欣脸色铁青冷哼一声:“老子们为国操劳一夜未眠这里倒有人请了戏子来唱。”他皮肤黝黑生的本就栗悍威猛此刻隐有怒态更是燕颔虎须威风凛凛。

  其他将领们也都皱眉不满加快脚步走向厢房。

  风中的清唱声越来越清晰。“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幽咽婉转如黄鹂盘旋若断若续拉扯着人的心绪一起一伏。将领们不知不觉间就缓下走势不愿承认被这余音哀怨唤去了三分魂魄。他们都是志守四方的男儿平日里只知刀枪哪里听过这样轻柔婉丽的曲调。听着听着就好象走进了烟雨朦胧的江南似乎看见了凭栏而望的女子幽思难言的愁容揪人心肺的忧渗进骨髓的怨点滴落春池涟漪圈圈把人兜了进去。

  似曲非曲似戏非戏的声音在一个长音之间截然而断众将领犹如品了一口好酒还未尽味就洒了一地那余韵犹在的感觉挠地心痒。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惊异万分之时。吟唱又起平地一声迸裂银瓶乍破刚才还幽怨婉转的韵调瞬时变成了蛟龙出海气吞万里。

  “……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

  剑影忽现拔地而起狂风乱舞扶摇直上气冲九宵。

  “好!”一声巨喝出自赵欣之口他本是粗人半点不通文墨唱词中的词他倒是半分不懂只是这词中如大鹏展翅的傲气剑藏庐轩的深隐勾起了他作为军人的豪气又听到厢房内唱到“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要跟着这吟唱声一起抒出来一般半世的壮志凌云都在这戏中展尽了露尽了……

  门扉突然就打开了在众将茫然回神之时看着厢房中走出一个翩然明净的“公子”修美的玉项略现苍白的面容黑眸如夜行动间宽袖开合遮掩异魅流盼风采过人踏出一步眼光在众将间转了一圈淡淡道了句:“各位随我来。”不急不缓朝旁边一间空房行去。

  众将竟一致地跟随其后几位统领级的军官都有些惊疑他们平日也都是叱咤疆场的人物今日才方知有些人是天生高贵让人莫名地折服。

  等众将走进房中分布坐好归晚毫不客气地走到上位淡定自如地坐下。诸如赵欣韩则鸣之类的将领面现不满却也没有冒然吱声。

  就在房中流转着惊异好奇犹豫等等情绪时归晚“啪――”地一声将两块令牌扔到房中间的空地上。众将低头一金一白一楼一林。

  “我是楼相之妻林将军伤重不宜起身今后由他在营中运筹我在帐前施令。”不等众将问归晚先声夺人地开口气定神闲颇有统帅之风。她与军师商量了一夜决定隐瞒住林将军的死讯而军师因为官位低林将军一死便失去了说话的资格因此由她代为指挥幕后由军师定谋而她则负责稳住众位将领。

  故而今日施尽浑身解数先柔后刚采取摄人心魂的心理战术务必要收服上下军心共同抗敌只要挨到一月满相信京城必能有人来救这希望虽然渺茫也必要尽力一拼。

  “什么?”先跳起来的是督城守尉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你一个女流之辈代林将军令说什么笑话你以为这是穿针引线这么容易吗?”

  众人齐声哄笑督城守尉站直了身子站在房中盛气凌人。

  冷冷地看着他归晚不怒不笑直看地督城守尉遍体毛寒气袭身才悠悠开口:“江守尉我的代令一职是由林将军决定的不是由你这里谁做主?难道你不懂上下尊卑的吗?”

  众皆寒蝉无人敢言只因那月射寒江般的冷和利像箭刺来眼前人明明是眉如墨画清淡自怡眉梢挑起竟带了张扬的凛利压住了一室的彪悍。

  “楼夫人既然说是林将军的命令那就请林将军出来说句话吧。”韩则鸣徐徐开口一针见血地提出了疑惑。

  果然如军师所料韩则鸣是最难缠的幸而这问题也在预料之中归晚转过脸悠然问:“韩副统领难道你认为我会假传军令来这里戏弄大家?”

  这样的反问极为尖锐以她的卓身份即使有人心存疑窦也不敢唐突开口。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现在的形势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就在众将糊涂之时归晚趁热打铁手指曲如勾扣着桌面门外的士兵早已准备妥当听到指令推门而入一副军事地形图很快摊现在众人眼前。

  众将也都是懂得轻重的人抛下为难归晚的念头纷纷把目光定在地图之上想起现下城外弩军十几万的铁骑脸色一个比一个更沉重。

  归晚从主位上慢踱到屋中央立于图前静观了一会现无人说话清冷冷地道:“如果大家不反对我现在就把林将军的计划说出来。”轻捋衣袖一派潇洒现众将都默然肯她绽开一个极淡的笑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

  这本是军师的筹谋她听了一个晚上也练习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了现在这样驾轻就熟的感觉。军师的计划中把城分为四大重要部分粮源不成问题而城墙的根基结实只要稍加修补也不是最大的症结此次弩军的“攻其不备”的确是收效良好但是同样因为要“突袭”没有带重型功城装备这一点被军师牢牢抓住。督城死守不出以己长来抵彼短确是高明至极。而其中小的细节如分配物资人员等军师的安排也算是人尽其用分工合理。整个计划都可以算是面面俱到缜密无隙。

  众将聚精会神地听着归晚的声音清润淡泊吐字之间带着京城独有的柔和感兼且她口齿伶俐条理分明丝毫不含糊听着悦耳动人竟无人打断她的阐述。直到说完整个计划众将都有一种恍然之感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眼前突然出现了希望一般。

  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几位将领时不时点点头正在交头接耳间韩则鸣深皱着眉没有放松朗声开口问:“林将军的计划的确周到但是弩军这次的到来显然是蓄谋已久军心士气都处于鼎盛时期两日后的攻城必是石破天惊两军实力如此悬殊如果给他们一击得中那这些计划不就全白费了?”

  掷地有声的问话又一次犀利地指出关键。众将听之有理齐把目光射向归晚等待答复。

  归晚维持着一个似乎胸有成竹的淡淡笑容心里叫苦不迭昨日她也曾提及同样问题军师的计划针对一个月的防御攻势但如果在弩军士气大振的攻击下头一波攻击没抵挡住后果该是如何惨痛。军师想了想无奈地道“那就要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她怎么把这四个字抛给众人。

  “诸位将军有何好的御敌之法?”从容地把问题仍回归晚绕回主位斜睇着众将的反应。

  才有点起色的气氛骤然又降到原点寂静之中依稀可以听见雪子随风扣门淅沥淅沥地沁人心田。

  韩则鸣不再言语将领中最为豪迈不羁的赵欣用力地搓着双手不知是寒冷还是无措。把所有神色不一的表情映入瞳中归晚轻抿唇在无边的静谧中整理思绪。

  督城的兵力只有两万余而弩军却多达十几万实力悬殊的差距令众位沙场百战的将领三缄其口如果今日督城的军有十万众将想必能想出许多实际的对敌之法而如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双手绞缠归晚怔怔地望着屋中的地图出神这斑驳的图上满是创痍线条纠葛在一处还尽是一些不明其意的符号……难道这就是边疆?就是自己目前伫足的地方?林将军誓死捍卫的东西……就在这么一张微不足道的图上?

  无数沙场战士以鲜血铸就的不是剑不是刀是这么一张图甚至只是图上的一条线咫尺和天涯原来是这么区分的。

  “江守尉现在督城中还有多少弩民?”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归晚随口问道。

  听到提名督城守尉倏地站起身看到众将投来诧异的眼光才现自己突兀的一个动作已经把归晚当成了将军老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唯诺道:“弩族商团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渐少现下还留在督城的弩民人数大约在四百左右。”众将纷纷摇头都扔给他一个“既然早就出现弩人减少的情况怎么不早汇报”的眼神直把江守尉僵在原处。

  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不前屋内没有火炭盆寒气阵阵透窗望外雪茫茫万木萧萧归晚没来由地轻声长叹酥甜的吐气声里蕴着不知凡几的惆怅。

  “派人把全城的弩民抓起来不分老媪孩童。”

  “什么?”第一跳起大叫的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的赵欣他怒睁双眼“他们都是平民抓他们为什么?”

  屋内顿时像炸开了锅。本已臣服的众将领都现出愠色。韩则鸣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严厉地盯着归晚:“难道要用弩民来抵御弩军?这种做法也太卑鄙了。”他们是军人双方交战连俘虏不能轻易斩杀如今竟要抓捕身为平民的弩民来威胁弩军这样的计谋简直是侮辱了启陵泱泱大国。

  “弩军的士气大盛锐不可挡如果不避其锋芒必为其所伤没有比眼前利用弩民动摇他们军心更好的办法了。”平淡地论述一个事实。

  屋内稍安静了些众将露出深思的表情权衡着其中的利害。韩则鸣凝着脸问:“这也是林将军的命令?”

  平静无澜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伤痛转瞬而逝归晚手腕一抬拿起桌上的笔就着眼前的白纸奋笔疾书转眼填满了一张纸众将皆好奇她的动作无不张望。写完之后愣看着纸面迷茫痛苦挣扎……种种在她眸中流转。猛地抓起纸丢向屋中央:“这不是林将军的命令这是我的命令。”

  罪己书――众将领眼尖地瞄到纸面之上赫然三个大字。

  这不是林将军的命令是她的!以平民之命威胁敌军如此有孙阴德的事出自余归晚之手。弩军欲攻城必先踏着同族之血四百多人命有老有幼是草芥还是同胞她倒想看看弩军如何自处……

  沙场对敌真刀真枪她不会她没有林将军的所向披靡没有军师的运筹千里她有的是心理权谋的小伎俩。如今却要把这运用到沙场之上。

  这后世的骂名污名全都由她来背……

  她不知道后世丹青会如何描绘今日她这残忍的决定但今日她势在必行。

  众将愕然地看着那张墨犹未干的纸轻飘如絮地慢慢落地心头说不出的沉重望着归晚现出疲惫的仪容那些义正严辞的话语都哽在了喉中。一时间他们竟然分不出善恶也无法辨别这样的做法会有如何的是非只知道那一双幽如碧潭的眸坚定如山傲寒如梅。

  不再多言语众将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鱼贯而出归晚暗吁一口长气慢慢起身眼神空洞地一扫四周压抑住满腔的郁涩她走出屋外。

  军师正站在门外身上薄薄一层雪粉似乎等了很长时间神色复杂难测。

  猜测他已听到她的做法她张口欲解释军师却转过身不甚在意地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抛下那句“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归晚苦笑吟然她满腹说辞被这句话憋在了肚里无处施展。院外士兵的行动声渐变渐响她几乎可以想象督城街头会生何等场景。

  一眨眼即到了弩军最后通牒的前晚夜月如钩水银似的光芒泻了一地雪色无垠格外动人。

  心情紧张无法入眠归晚走到院中听到墙外嘈杂的声音其中嚎啕哭声尤其刺耳利芒似地扎进耳膜。过了不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唱起歌来先是微弱的飘摇的蔓延地极快似有多人合着韵轻哼。这旋律是如此的熟悉使归晚正要回房的身形停下。细耳倾听这优柔的曲调正是弩族的“索格塔”。

  余音萦绕哀哀不绝……

  就是这阵楚楚韵调使弩军整整三日不敢妄动锐气消减这同样也成了后代史家写“红颜乱”时或诋毁或批判的论调。

  常有人这样评论那个时期:督城之围和京城中的“楼氏宴”是天载五年生的最为重大的事件而这两个事件间接改变并引导着启陵王朝的未来。当时的文者无法用文句记载这一切默然感叹楼相与其妻这样的人物也不知笔墨丹青如何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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