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个树洞_国王长着驴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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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个树洞

  打开吹风机的时候,雨水的声音终于隐没下去,春早杂乱的心绪似乎也找到了暂时的安置点。

  她头发不算长,但有些厚实,平时完全吹干少说需要二十分钟。

  不知是否跟雨水成分有关,今天吹头发的耗时也比往日要长,吹完左边换右边时,她手臂都举得有些发酸。

  春早关掉吹风机,低头活动胳膊,并反向掰了掰手腕。

  再抬头望向镜子,贴在吹风机按钮上的指腹一顿。

  原也不知何时站来了门边。

  卫生间的洗脸池离门很近。所以即使他并未入内,单是倚靠在向内打开的门板上,他的脸和上半身依然能投映到同一张平面镜里。

  两人的目光在此间碰上。

  镜灯这东西很神奇。人类正常面部结构造成的阴影,和那点无伤大雅的瑕疵,都会在这种特有的光线里尽数消弭。

  此刻的原也,很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釉面艺术品,多看一眼都摄人心魄。

  为错开视线,春早飞快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原也说:“我以为你已经吹完了。”

  春早眼睑半拢,抓了抓右边头发:“……才吹好一边。”

  “女生吹头发都需要这么久么?”

  “短头发应该不用吧。”春早没有再打开吹风机:“我很快就好了,你不用……管我的。”

  而男生语气淡淡:“我这会也没事。”

  像是怕她不自在,他从裤兜里取出手机,只是人还留在原地。

  春早握紧吹风机把手,将它按开,但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开启最大模式,就歪着脑袋,用小档风一点点吹拂着。

  乌亮的发丝似墨浪,在女生指间浮动。

  期间她几次从镜子里偷瞄看原也,男生就只是玩手机,姿态从容,面色不改,没有表现出分毫的耐心告罄。

  他是在……陪着她吗?

  春早不禁翘高嘴角,又马上抿紧装样。他会不会觉得枯燥?这么想着,她主动开口:“你国庆在这边会不会无聊?”

  可能是她的音量本就偏低,经由风声一搅,真正流入空气的就所剩无几。

  男生掀起眼皮:“什么?”

  “……”春早陡然失语,他星辰一样的双目又在镜子里对她进行锁喉。

  她将视线平移到左侧的一小块水斑上面,并牢牢地固定在那里:“你国庆在这边……会无聊吗?”

  原也回:“还好。”

  春早绞尽脑汁:“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你假期一般都待在哪里?”

  “网吧。学习的话一般去市图、付费自习室或咖啡馆这些地方。”

  看吧,他也是要学习的。春早找回一丝平衡,也增添一丝羡慕:“我都没在那些地方学习过。”

  “你想去吗?”出乎意料的是,原也竟发出盛情邀约:“如果你方便,我可以带你去。”

  春早讶异地看过去。尽管很想一口答应,但念及自身状况,她只能无奈地碎碎念:“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方便’的时候呢。”

  镜面里的少年倏然展颜。

  猝不及防的一笑,像是曾在花店橱窗外见过的纯白花朵乍放在眼前,以延时摄影的形式超速展现,时间的维度在这一刻被缩窄至瞬间——

  春早被冲击到微微晕眩。

  原也留意到安静下来的少女,从同一个平面里寻找她的双眼。

  她近乎失神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他也慢慢敛平唇线。

  雨打窗沿,风声鼓噪,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响动,唯独女生的发尾在涌荡。

  明镜似平静的湖面,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泊停在彼此的岸边,与世隔绝。

  “嘶。”春早的轻呼同时惊醒两个人。

  原也将视线偏出镜框:“怎么了?”

  春早连忙说“没事”。

  出风口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颈侧烫意陡生,她才意识到自己花痴地盯了原也好半天。

  她面红耳赤地关掉吹风机,又僵着背将它的电源线拔下,卷好,收回一旁的置物架。

  再回头时,哪还敢正视对方的脸,只说:“我得走了。”

  先溜为上,此地不宜久留,不然所有的心思都会昭然若揭。

  —

  春早回自己卧室取了把伞。出来时,原也已经在玄关处等她,手里也握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送人意味不言而喻。

  春早走过去:“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她瞟向动静明显减弱的窗玻璃:“反正这会儿雨也小了。”

  男生仿若没听见这两句话,只问:“你怎么回去?”

  春早按开手机:“打车。”

  “我送你到路口。”原也已不容置喙地开门,还掌住门板,意欲让她先行。

  春早心情复杂,喜不自禁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在给原也添麻烦。

  最后,还是被前者战胜,就埋低脑袋偷笑着越过他。

  走道感应灯亮起来的下一秒,她立即切换到正经模式,挺胸直背地走在男生面前。

  走出楼道,雨确实不如来时那般大,天地濛濛,万家灯火都生长出一圈光绒。

  砰砰两声,两人先后撑开各自的伞,步入雨雾间。

  春早的伞是橘色的,俯瞰像一只熟透的,圆溜溜的香橙。

  为给原也腾出开伞的空间,她快走两步,才回头等他。

  男生很快追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边。

  走出小区拐入小巷,径道顿时变窄,路况也不佳,砖石路面上的洼塘随处可见,在路灯下反着光。

  本并排而行的原也,自行变更走位,去到春早后方。

  女生扭头找他。

  他说明原委:“只能这样走,不然我们的伞容易撞上。”

  春早抬头瞟瞟自己伞面:“好像是。”

  她回过头去,走出几步路,又停身掉头。后面的人留意到她动作,半掩在伞下的脸完全露出来,望向她:“怎么了?”

  春早同他对视几秒,摇摇头:“没事。”

  其实她是想说,要不要跟她撑同一把伞,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她无法贸然开口,这样的举动过于亲密,而且,再和善好相处的人也不代表完全没有分寸与边界。

  步伐缓慢片刻,春早收起心神,认真对付起糟糕的路面。

  以退为进的战略似乎没有奏效,但原也并未因此心生怅惘。作为后场观众,欣赏黄鹂鸟并无章法的舞步也很好。

  面前的女生,扫雷般跨越和躲避着那些水洼,蹦跳间会下意识地举高伞柄,裙摆也随之轻盈跃动。

  他在伞翳里微微笑着,跟随她走到路口。

  目送女生乘坐的计程车驶远,原也才转身离开原地。

  —

  回到出租屋后,原也将春早留在桌边的袋子拎回房间,随手放到书桌上。

  他靠回椅背,取出手机,打开扣扣,什么也不做地盯着看了会,也把它放回桌边,且没有退出这个界面。

  忽而百无聊赖到极点,开始扫视这个一成不变的房间。

  目光滑过塑料袋,又退回去,被里面漏出一角的白色小票吸引。

  原也伸手将它抽出来。

  定格在小票上的“全家FamilyMart(宜中店)”——这几个字眼上面,原也眉微蹙,回想几秒,他勾起唇角。

  又拿起手机,拍照一张留证,才将小票塞回去。

  —

  春早在八点前按时到家,但因淋了雨,还是免不了挨春初珍一顿批。

  幸而有老爸在一旁为她说话,外加他们今天的夫妻双打赢到钱,春初珍龙心大悦,就没有计较个没完没了。

  回到卧室,春早给原也和童越分别发了条“已平安到家”的消息。

  夹着睡衣去洗澡前,她退回桌边,解锁手机。

  原也已经回了消息:好。

  以及一张已拆封的,她买的黑巧牛乳面包照片:谢谢,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

  苹果肌开始自动发力,春早回:不客气。

  刚要再敲几个字,走廊传来春初珍的连环夺命叫,就等着春早换下的衣裙一并放洗衣机。

  只得作罢道别:我要去洗漱了哦,等一会再聊。

  原也:嗯,不要受凉了。

  他、好、好、哦!

  春早拼力克制,才没有让自己一边傻笑,一边轻快地蹦跶去卫生间。

  单独对镜吹头发时,她又走神想起今晚的原也,还有他过目难忘的一笑。它就像是记忆深处的银色闪电,甫一想起,总能让她的大脑里恍如白昼。

  曾在花店见过的白色花朵,到底是什么花。

  当时的她心神恍惚和错乱,一下子想不起。

  此刻回忆纷沓至来。

  春早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约莫是去年的五一小长假,她和童越在外闲逛,路过一家门面精致的中古风花店,她被橱窗玻璃后的一枝花朵吸住目光。

  花瓣是贝母白,层叠舒张似天使羽翼,在一丛繁复花头间尤显淡雅清透。

  年轻的店长见她驻足流连,就招呼她们两个女孩进去看。

  春早停在那朵花前,询问这是什么花。

  店主微笑着告诉她:这是一种白色的芍药,名为——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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